关于母亲她不喜欢薰衣草
每当有人跟她提起薰衣草的香气多么叫人放松、作用多么广泛、效果多么好，她总是撇撇嘴，一脸不屑地说，她最讨厌的就是薰衣草：“你不觉得现在到处都是薰衣草吗？走到哪里都看到薰衣草、闻到薰衣草；翻开报章杂志，讲到精油或芳香疗法一定提到薰衣草；就连那个讲话嗲声嗲气的过气明星也推崇用薰衣草泡澡，好像会用薰衣草多么有气质、多么优雅一样，依我看，根本就是一窝蜂赶流行，薰衣草啊，真是俗气得很！
其实她也买过薰衣草精油的，只是她从来不愿提起那次使用薰衣草的经验。那天下午，她特地请了假，预约著名的芳香疗法SPA。在做了一个长长的舒服的按摩疗程后，她半瘫坐在沙发上，听着芳疗师给她的建议：“刘小姐，如果您想尝试用精油来放松压力、改善睡眠困扰的话，建议您可以先从真正薰衣草开始入门。真正薰衣草是芳疗界的家庭常备良药，具有相当多样的芳香分子，气味细致，用来护肤、助眠的效果都很好哦，只要扩香，或是调基础油全身做按摩，甚至只是洒一小滴在枕头边，清清淡淡的香气就可以帮助你一觉到天亮。
“薰衣草我听过，最近很流行的样子。你刚说这是真正薰衣草？还有假的薰衣草啊？
“是这样的，薰衣草有分很多品种。像我刚刚说的真正薰衣草（Lavandulaangustifolia）因为含有较多且比例相近的酯类和醇类，不但气味甜美宜人，还兼具了放松和温暖的特质，最适宜用来帮助睡眠、调整神经系统，你看，它是单杆的，花型小，颜色紫中带灰，叶片窄小，看起来就是很纤细内敛。芳疗师翻着图鉴，兴致勃勃地跟她谈论着薰衣草的种种。
“這個是穗花薰衣草（Lavandulalatifolia）它长得比较粗壮、颜色鲜艳,花穗三叉，你闻闻看，它的味道是不是比较强烈呢？因为它含有比较多的氧化物和酮类成分，味道稍微呛了点，用来护肤和烧烫伤效果极佳，不小心烫到的话，只要滴上几滴，就能马上消肿止痛哦。
“哪，还有这个，这是醒目薰衣草（Lavandulaburnatii）.这个是杂交种，爸爸是穗花薰衣草，妈妈是真正薰衣草，所以它有爸爸的外表和妈妈的性格，也是三叉，花色明亮饱满，但是气味比较接近真正薰衣草，也可以治疗失眠，对于改善呼吸系统也有帮助。”
“还有这个，这是头状薰衣草（Labandulastochas）,它的长相跟其他种薰衣草就差很多啰，它的花穗都集中在顶端，所以才叫头状薰衣草，花穗的样子像是一颗紫色的小凤梨，很可爱。它的主要成分是可以化解粘液的酮类，还可以抗感染，对于鼻炎和中耳炎特别有效，不过头状薰衣草精油比较稀少，市场上常常缺货，很难得呢…
听到这里，她忍不住一声轻笑，打断了芳疗师的话：“好了好了，你跟我说这么多我也搞不清楚，这样吧，我先带一瓶‘真的薰衣草’回去用用看。”说着站了起来，掏出信用卡来结账。临走时，芳疗师还特别叮嘱她：“刘小姐，薰衣草虽然温和，但是用来帮助睡眠的话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哦。
当晚，她把自己丢进注满热水的浴缸里，依照芳疗师的叮嘱在水中滴入几滴刚开封的薰衣草精油，陌生又熟悉的甜美花香随着热蒸汽将她团团包裹，就像躺在母亲的怀中被轻轻抚摸着头发一般安全温暖，她忍不住又多加了几滴…
“母亲？她摇了摇头，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名词---对她来说，“母亲这两个字从来就只是一个名词。自她有记忆起，母亲就离开了家，留下姐姐和她，还有一个只知道努力赚钱，总是工作到三更半夜才会回家的静默的父亲。她对母亲毫无印象，大她七岁的姐姐就像她的母亲，为小小的她张罗起衣食住行，但姐姐毕竟不是母亲，当她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躺在母亲怀里任性撒娇的时候，姐姐总是忙着别的事，有时还会嫌弃得骂她是跟屁虫、烦人精，费尽心机甩开她的跟随，而缺乏安全感的她，总是一个人躲在父亲房间的衣橱中，哭泣着直到睡着，仿佛只有那衣橱能够守护她，给她最安全温暖的空间。后来父亲再娶，她也很早就认清了阿姨容不下她的事实，高中就离开家独自在外求学、工作；活泼靓丽的她，总是让朋友和工作填满所有的空档，不知不觉竟和父亲一样，总是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，因为她无法忍受一个人时的孤单。面对深沉的夜晚，她已经很习惯失眠了，无数个黑夜里，她张大着眼睛，听着外面呼啸来去的汽车，与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，除非服用镇静剂，要不她即使再累都无法在一个小时内入睡，而伴随失眠而来的头痛、肩颈僵硬、背痛、白天精神不够集中等问题也越来越严重。
薰衣草的香气的确很快就令她昏昏欲睡，不晓得为什么，她总觉得这香气很熟悉，大概是很久以前用过薰衣草香的沐浴乳还是洗面乳吧？真的想不起来了。当晚，她很难得地上床后不久就沉沉睡去。这一夜虽然轻易地入睡，却翻来覆去地总是不安稳；梦里，她独自重重浓雾中奔跑，找不到方向，也没有目标，但是无论怎么跑，总会遇到一睹厚重的墙挡住去路，换个方向也一样。她跑得好累，黑色的梦魇纠缠着她，却怎么都醒不过来。直到闹钟发出刺耳的尖叫好一阵子，她才勉强睁开双眼，醒来时一阵心悸，头痛欲裂疲累不堪，兼直比失眠还惨，她从来也没有这么希望自己没有睡着过。
隔天，她显得毫无生气，苍白的脸庞和黑眼圈，连粉底腮红和盖斑膏都掩饰不住，同事纷纷问她是不是生了病，要她回去休息。这天她还特地上网去查询了许多关于薰衣草的资料，那些文字看起来都很相像，千篇一律地写着薰衣草可以放松助眠、治疗晕车头痛呕吐肚子痛都可以用它，简直就像万金油一样。于是她不信邪地又在熏香台里滴了几滴薰衣草，不相信昨晚的噩梦和它有什么关系，心想：“只不过是几滴精油罢了，哪有这么可怕？
这个晚上，她梦见她好好地在路上逛，却不晓得为什么路过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：走了好一会儿，她低下头，才发现自己原来一丝不挂她感到无比羞耻，只想抓个什么来遮挡，却什么也摸不着、抓不到。她既难堪又气愤，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看她笑话，没有人提醒她，没有人帮助她，没有人来掩饰她维护她，原来那些过路的人都是死尸，有的干枯如骷髅，有的肿胀发臭…不知过了多久，她才发现街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空无一人，而自己却正站在十字路口，不知该何去何从…
从梦中惊醒时正是凌晨四点，她再也无法入睡，也不想开灯，只静静等待着天亮，但不知为何，这个黑夜似乎特别悠长。她躺在床上，想起来当年那个躺在衣橱里小小的自己，响起了远嫁国外十年的姐姐，想起了许久没联络的老爸爸，想起了好多年没有踏进一步的老家，甚至是她几乎毫无印象的…妈妈。但这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总是令她心伤，于是她将那瓶只用了两次的薰衣草精油丢进厚重衣柜最深处，再也不去碰触它。
两年多以来，她已经很习惯依赖整日工作后的疲累或是镇静剂伴她入眠，当然也很少再记得做些什么梦了。这天早上，她突然接到来自家乡的电话…她赶紧请秘书为她订了最近一班飞机，回到家，却只来得及见到爸爸最后一丝微笑和充满歉意的眼神。
厅堂中无时无刻都弥漫着散不去的烟雾和单调的诵经声响，许多陌生的亲戚难得聚在一起讨论着父亲遗留下来的房产和财务。她对这些人、事都感到极度烦腻，忍不住起身走进内室，坐在父亲常坐的摇椅上，目光巡梭着房里的家具和摆设，而后停留在那个老旧的衣橱上。
她茫然地走过去打开橱门。如今，衣橱已经容不下她长大的身躯，但是她心中的那个小女孩却仿佛没有离开这个小小的、安全的空间。她弯下身来，将脸颊俯贴在父亲那些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上，在淡淡的烟草香气背后，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…
她在好几叠衣物中不停地翻找，终于在衣橱角落找到一个泛黄的蕾丝布包，这个蕾丝布包很眼熟，小时候她好几次看父亲手中握着这个布包在发呆，姐姐好像对她说过，那是妈妈亲手缝的香包。
嗅闻着那熟悉的甜美，模糊而遥远的记忆像是断线珍珠般，一颗一颗被串起：母亲的形影、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、为她哼着儿歌的声音、祖母的疾言厉色、父亲的沉默不语…她轻轻拉开布包的束带，里面是个装了一大把灰白中泛着薄紫，显然已经放了好一阵子的干燥薰衣草花穗颗粒的信封袋—这么多年来，父亲始终没有忘记更换母亲最爱的薰衣草花粒，将这个香包珍而重之地收藏起，像是孩子珍藏着没有人会发现的小秘密。
尽管零碎的记忆还是无法成行，但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：原来守护着小小的她在泪眼朦胧中沉沉睡去的是母亲温柔的香气，和父亲那深沉而无法表露的爱意。
走进熟悉的SPA，灯光依旧柔和，芳疗师笑脸相迎：“刘小姐，好久不见。今天感觉怎么样，想做什么疗程？想调什么样的香气？
“嗯，请你帮我调薰衣草精油好吗？我今天只想把自己浸泡在薰衣草的香气里。那…那是我最爱的精油之一。
来源：台湾肯园陈星羽
备注：本文章由真实个案改编而成
香气是植物写给你的一封信
等你开启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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